草玩儿，或者是在神仙坟那边，对着破败神像们，出一个个糙得不像话的小泥人。

        也会随手捡起一枯枝，在草木茂盛的乡野路上，独自一人，蹦蹦，将枯枝当剑，一路砍杀，气吁吁，十分开心。

        也会牙疼得脸庞红，只能嚼着一些土法子的草药在嘴里，好几天不想说话。

        可只要无病无灾，上哪里都不疼，哪怕吃一顿饿一顿，就是幸福。

        也会大半夜睡不着，就一个人跑去锁龙井或是老槐树下，孤零零的一个孩子，只要看着天上的璀璨星空，就会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，又好像什么都有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后来那个同一条巷子的小鼻涕虫长大了，会走路，会说话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泥瓶巷草鞋少年也遇到了刘羡阳。

        后来成了窑工学徒，就觉得人生有了点额外的盼。

        要多照顾一些小鼻涕虫，要与刘羡阳多学一点本事。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希望三个人将来都一定要吃饱穿，不以后遇到什么事情，无论是大灾小坎，他们都可以顺顺当当走过去，熬过去，熬出。

        小鼻涕虫说自己一定要挣大钱，让娘亲每天出门都可以穿金银，还要搬到福禄街那边的宅子去住。

        到时候所有欺负过他们娘俩的王八，自己不去找麻烦，他们自己就会一个个怕得要死，自己打自己的嘴巴，还要主动提着鸡鸭上门认错，不然他顾璨就不会原谅他们，以前骂过他一百句的，他就骂回去好几个一百句，以前踹过他一脚的，就踹回去七八脚，踹得对方满地打，差点死翘翘。

        刘羡阳说要成为所有龙窑窑口手艺最好的那个人，要把姚老的所有本事都学到手，他亲手烧造的瓷，要成为搁放在皇帝老儿桌上的物件，还要让皇帝老儿当传家宝看待。哪天上了岁数，成了个老子，他刘羡阳肯定要比姚老更威风八面，将一个个笨手笨脚的弟子和学徒每天骂得狗血淋。

        刘羡阳还希望自己能够随便一拳就打碎砖块，一步就可以跨过最宽的小溪，所有在学塾里读过书的人，所有会几拽几句酸文的家伙，都要对他刘羡阳刮目相看，求着要给他老刘家写春联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个时候，差不多出三个人的各自愿望，其实当时每个人自己都觉得很大，最大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是谁都没有想到，相较于三人以后的人生际遇而言，当时那么大的愿望，好像其实也不大，甚至可以说很小。

        只是顾璨变成了他们三个人当年都最讨厌的那种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刘羡阳也没有成为那种大侠，而是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读书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只想过上安稳日子的陈平安，也没有把日子过得那么安稳。

        钱没少挣，走了很远的江湖，遇见了很多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人事。不再是那个背着大箩筐上山采药的草鞋孩子了，只是换了一只瞧不见、摸不着的大箩筐，装满了人生路上舍不得忘记丢掉、一一捡来放入背后箩筐里的大小故事。

        有些故事的结局，远远不算美满，有情人未能成为眷属，好心人好像就是没有好报，有些当时并不伤感的离别，其实再无重逢的机会。有些故事的结局，美好的同时，也有缺憾。有些故事，尚未有那结尾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是陈平安一直相信，于暗昧见光明，于绝境绝望时生出希望，不会错的。

        陈平安放下酒碗，怔怔出神。

        想起了那个喜欢独自一人双手笼袖的姚老。